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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案子?”马笑中走到蕾蓉面前,低声问,其实,敏锐的嗅觉早就给了他答案。
蕾蓉说:“跟昨天一样,快递了一个包裹过来,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……”
“你在这里等思缈,给我找个空房间,我先突审一下送快递的那小子。”马笑中说。
值班大叔给马笑中找了个空房间,让他突审去了。
门厅寂静得仿佛突然陷入了午夜。蕾蓉站在宋慈的铜像前,一言不发地凝视着,唐小糖看着她,神情充满了忧虑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,蕾蓉还没来得及旋踵,大门已经被推开了,只见刘思缈带着几个十分精练的便衣警察走了进来。蕾蓉一指传达室,刘思缈身后的一个警察马上蹲下身,打开一个手提箱,从里面拿出一个乌兹冲锋枪似的东西,用连接线与一个巴掌大小的黑匣子接在一起,然后将“冲锋枪”的银白色定位探头指向那个纸盒子……
“这是在干什么啊?”唐小糖走到蕾蓉的身后,低声问道。
“摩尔危爆物品探测仪。”蕾蓉回答道,“探测包裹里有没有爆炸物——忘了‘埃尼尔原则’了?”
唐小糖不禁哆嗦了一下。
这时,手持探测仪的警察转过身,朝刘思缈摇了摇头。
这就是说:排除了包裹内有爆炸物的风险。刘思缈立刻戴上塑胶手套,轻轻地拿起那个纸盒子观察起来。很多刑警会忽视重要证物的外包装,而刘思缈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。给证物“打包”的犯罪分子往往有四种心理:一是有忏悔之意,比如给奸杀的少女遮盖上衣服;二是成就某种仪式感,比如变态杀人狂用保鲜膜包裹尸块后冷冻;三是割断证据链,比如二十世纪初盛行的“行李箱碎尸案”,利用铁路运输将被害人移送到远离犯罪现场的地方;最后一种最为狠毒,是要将挑战警方的行为“正规化”,比如眼下快递的包裹……而这四种中的任何一种,都有可能留下犯罪分子的指纹、毛发,所以,“就算是掩埋尸体的土,也要一粒粒地勘察”成为刘思缈不变的信条——在蛇影湖碎尸案中,她仅仅通过编织袋拉锁上的半个指纹就锁定了真凶。
然而,现在,她一无所获,看不出这个包装盒上有什么更具价值的信息。她把盒子交给一个警察:“提取一下上面的指纹。”然后问蕾蓉:“那个快递员在哪里?”蕾蓉说:“马笑中正好在这儿,就把他带到小屋去突审了。”刘思缈脸色顿时一沉:“他一个片儿警,懂什么突审,捣乱!”蕾蓉知道她就是这么个脾性,淡淡一笑。这时,几个便衣已经找到了马笑中突审的房间,将那快递员带了出来,快递员一见他们,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哆嗦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只是个送快递的,我啥也不知道啊!”刘思缈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害怕,身边一个便衣将他重新带回那小屋子继续审讯了。
被赶出来的马笑中倒是大大咧咧地上前,和刘思缈打招呼:“刘处,好久不见啦!”
“做好你职责范围内的事,不要越俎代庖。”刘思缈冷冷地说。
“是!”马笑中“啪”地敬了个礼,然后嬉皮笑脸地说:“其实,作为底层民警,对重大刑事案件进行初筛,也是我的职责,您说是不是?”
明明是“基层”,偏偏被他说成“底层”,这话就成了钩镰枪。蕾蓉连忙打圆场:“思缈,老马也是一番好意——你刚才突审出什么了吗?”
马笑中摇摇头:“我一直吓唬他来着,说你小子介入重大犯罪活动,马上就会来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刑侦队长,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你上刑,那刑具都是高科技产品,弄得你死不了活不成的……”
刘思缈茫然地回过头,看了看一班手下拿着的各种刑事鉴识器材,方才明白:那快递吓得直哆嗦是看到了这堆“高科技刑具”,不禁又好气又好笑。
很短的时间,负责审讯的刑警走出小屋子向刘思缈汇报:“那小子好像走路撞到鬼了,怕得不行,所以交代的也很痛快,说是个戴着墨镜、长着一脸大胡子的人早晨用平实路的公用电话亭叫的快递,约好今天上午9点半就在电话亭见面,交给他一个纸袋,说是工艺品,让他用快递公司的纸盒包裹,付了快递费,并安排他在下午送到研究所来,其他的他就一概不知道了——看上去不像说谎。”
“看上去不像说谎”这个感觉得到了在场者的一致认可。
“这个大胡子的相貌有什么特征吗?”一直沉默的郭小芬突然问。
“有两个。”负责审讯的刑警伸出两根指头,“一个是他戴着手套,另外一个是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点尖细,不男不女的,这让那个快递员感觉很好笑。”
如果大胡子戴着手套,那么尽管收信地址是他亲笔写的,包装盒上也不可能留下他的指纹了。但是一个雄性激素如此发达、以至于满脸大胡子的人,为什么说话声音却“不男不女”呢?这当然很容易让人想到“化妆”这两个字,可是化妆和声音的反差如此之大,很容易被人注意,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人关注到自己“化妆过”这一事实呢,郭小芬百思不得其解。
刘思缈思忖了一下,对警员道:“你带那个快递员去一趟平实路,让他指认一下那个电话亭,在附近察看一下有无摄像监控,如果有,联系有关方面尽快拿到监控视频。”然后拿起那个包装盒,用裁纸刀裁开透明胶条,打开了盒盖,从里面拎出一个牛皮纸袋。纸袋的袋口也是用透明胶封好的,刘思缈轻轻摸了一下,又长又硬的一根东西,似乎是扳手或树枝,可是既没有那么重也没有那么轻。她把牛皮纸袋的外层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确认没有什么线索之后,再一次拿起裁纸刀,小心翼翼地沿封口裁开,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——
很长的一根骨头。
仿佛是从白垩纪的地层里发掘出来的,周身浮动着一层灰惨惨的光芒,干净得令人不寒而栗。
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目眩。一根骨头,代表着生命的一截,这一截在生命还未终止时,是隐藏在皮肤、血管、组织、肌肉最深处的支撑物,偶尔的折断和稍微的出露,都会带来酷烈的创痛,证明着生命中最坚硬的往往也是最脆弱的。而现在,此时此刻,它就这样单独、孤独、赤裸、凄惨地暴露在人们的面前,如此坦白而直率地告知:被它支撑的生命已经残缺或告终……骨头上面没有一丝血迹,却尽可以让人充分想见它曾经的鲜血淋漓——
在这个异常幽暗的下午。
明明知道没有机会,但还是要尝试一下。
刘思缈着手准备提取寄件人在骨头上可能留下的指纹。指纹分成两种类型:显性指纹和隐性指纹。无论是在泥土或蜡烛上按压形成的“可塑性指纹”,还是用沾有血液、墨水的手指留下的“可见性指纹”,都属于显性指纹,比较容易发现和提取(例如用磁性刷);而隐性指纹是指肉眼看不见但依旧客观存在的指纹(如汗液指纹、油脂性指纹等),对它们需要进行某种处理或显影,才能显现出来。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,指纹提取的方法越来越多,比如利用VMD(真空金属沉积)技术,甚至能在慈禧太后的裹脚布上提取到李莲英的指纹,但是犯罪现场的勘查人员还是喜欢那“老几样”:碘熏法、宁海得林法、硝酸银法等等。从一根骨头上提取指纹,刘思缈打算采用“凯瑟琳·弗林法”,这种以澳大利亚化学家凯瑟琳·弗林命名的方法,采用五氟化碘喷雾剂,可以让留在粗糙、多孔的表面上的指纹迅速显影。只是这种喷雾剂有毒,因此刘思缈亲自戴上一次性塑料护目镜和塑料面罩,走进验尸间,到验尸台上去做这个工作——验尸台上方的涡轮式换气扇可以将有害气体直接抽走,排出室外。
当刘思缈走出验尸间时,蕾蓉从她的神色中就可以看出:一无所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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